善良的歧视者

歧视，你看得到吗？

“选择困难症”，在韩语中可以表达成“选择障碍”。第一

次听到这个词时，我觉得很有意思。因为我就常有遇事犹豫不

决、思前想后的问题，我觉得这个词说的就是我。在和别人的

交谈中，我也常用这个词来自嘲。但有一次，我却因为这个词

惹了麻烦。

有一天，我去参加一个关于“仇恨言论”（hate speech）

的讨论会。由于人气太高，所以在召开前紧急换到了一个更大

的场地内。在讨论会上，我在众参与者面前说了“选择障碍”

这个词。因为当时现场也确实谈到了在两难境地下需要作决定

的情况。讨论会结束后，我们乘坐大巴去用餐地点，途中一位

与会者悄悄问我：

“您为什么会用‘选择障碍’这个词呢？”

这短短的一句，并不是简单的提问，而是直接指出了我的

矛盾，作为一个反对仇恨言论的人，嘴里却说着“选择障碍”

之类的词句。当时与会者中还有很多残疾人 1，我怎么就没有意识呢，还说“选择障碍”之类的话。

我当即承认了自己的错误，羞愧万分。但当时讨论会已经结束，我也再没有机会向与会各位致歉。这可如何是好呢？但与此同时，我的心里也浮现出了一个疑问：“这句话怎么了？问题出在哪里了呢？”于是，我的防御机制启动，开始极力否认问题的存在。

“选择障碍”这个表达究竟问题何在呢？为了搞清楚这个疑问，我电话询问了残疾人人权运动方面的活动家。他认为“残”“障”之类字眼暗含贬损之意，在日常生活中已经成为语言习惯。一个词加了这样的后缀，就会立刻满含“残缺”“低等”之意。在这样的语境之下，残障人士就自然被看成了“残缺”“低等”的存在。通话结束后，我沉思着，开始检视自己。结果让我为之一惊。难道我对残疾人心怀歧视吗？我不相信！不！是不想相信。我上大学后参加的第一个社团是手语社。我的专业是社会福利和法学，我研究人权问题，学的课程也是残疾人权利及法律的相关内容。除此之外，我的家人中也有残疾人，自认为对残障人士的状况是颇有了解的，我怎么会有歧视的想法呢？同时，我对很多事情也开始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。我也曾有过被歧视的经历，但当时周围的人并没有意识到。当年我办公室门口的姓名牌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。当时我没有编制 1，办公室门口贴着我的姓名牌，是用蓝紫色的纸印制的。而在编员工的办公室姓名牌是原木色底白色文字。大约两年以后，我和一名当时在编的同事聊起这个事情，他居然压根就没意识到我们之间姓名牌的颜色是不一样的。在他眼里微不足道的差别，在我眼里却像是红笔大字，无论我上班、下班，无论我开门、关门，时刻都在提醒着我的身份。歧视也是如此。我们总能看到被歧视者，却鲜有人能认识到自己是歧视者。歧视的世界里都是关于受害者的故事。我们很难看到因为歧视而占到便宜的人会主动站出来谈歧视。歧视分明就是因为双方的不对等造成的，是非正义的，但说得就像是受害一方自己的事儿一样。何以如此？细细想来，我确实被别人歧视过，但我也歧视过别人，不是吗？

我心头一颤。歧视，已经不再是一个与我无关的话题了。教室里、会议中、讨论会场里，无论何地，我自己都不知道内心暗藏的歧视何时会以何种方式转变成言语行动。所以我决定做一番研究。首先我收集了针对少数群体的侮辱性的言语表达。这是一项基础工作，以便通过各种“仇恨言论”来研究分析人们对少数群体怀有什么样的歧视观念。起初我关注了网络上那些略带侮辱性的表达。但随着研究的推进，我渐渐意识到这些侮辱性语言所涉及的范围比想象的要大得多，表达方式也更为隐晦。隐晦到有时候语者自己都毫无意识。

以现场的活动家和研究者为对象而收集的这些带侮辱性的表达中，有两个尤为显眼。

“你都成韩国人了。”

“不要放弃希望。”

这是两个很有代表性的例子。前者的表达对象是移民者，后者的表达对象是残疾人。这很令人困惑，因为乍一看来，一句是称赞，另一句是鼓励。而说这话的人本意也是称赞或鼓励。但如果告诉语者，听者可能会觉得这表达有侮辱色彩，那么语者会作何反应呢？如果他辩解说“绝无此意”，就不再是什么问题了吗？难道是没有施辱之人却只有受辱之人吗？难道是受辱者只能忍受，或者转变心态吗？

单纯地不去用这些语言，并不能解决问题。为什么这些话会含有歧视色彩呢？如果不去认真理解这个问题，即便是换成了别的词句也是换汤不换药，即便是不用语言表达，眼神、行动也是会流露出来的。幸运的是，了解这一问题的方法并不困难。直接问当事人就好了，问问他们听到后的感受。

金知慧

就职于韩国江陵原州大学多文化研究系，研究少数群体、人权、歧视等相关课题。持续关注移民者、性少数群体、少儿、无家可归者等各类少数群体问题，并进行了大量一线调查及研究，以期藉此提出更多行之有效的政策解决方案。金知慧曾对社会福利及法律领域进行研究学习，拥有在首尔市立儿童咨询治疗中心、宪法法院等机构工作的经验。发表过《移民者的基本权利：不平等及“伦理领土权”》、《煽动歧视的规定：关于憎恶表达的国际法及比较法研究》等大量研究论文，著有《无人知晓之事》（合著）和《人权行政向导》（合著），并翻译过《宪法的约束》、《社会保障论入门》等作品。

大部分人并不想歧视任何人，只是很多时候没能看到歧视的存在而已。所以我们才认为自己是善良人，自己不歧视他人。像我们这样“善良的歧视者”随处可见。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都没能意识到自己的歧视行为。本书第一部分，思考了“善良的歧视者”是如何产生的。第二部分讨论了歧视是如何被抹除，如何披上了“正当性”外衣的。第三部分以前两部分内容为基础，讨论了我们应对歧视的态度问题。

自序　小小爱意，不成敬意

第一章　你不就是又聪明又可爱吗

第二章　再忙也要捕捉快乐呀

第三章　世间的温柔在等你

第四章　不许垂头丧气哦

第五章   你一笑连空气都是甜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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